皂坊

    　四、五年級生在窮困的環境成長，總有一些未圓之夢。兒女，是父母的延長。大人的未竟之志、未圓之夢，難免投射在小孩身上，希望下一代能彌補自己的缺憾。

    　我的未圓之夢，是學小提琴；音樂聽到入神時，每每幻化成小提琴手，抓著隱形的琴與弓，搖頭晃腦、手舞足蹈一番。當然，這也只是書空咄咄罷了。

    　兒子一上小學，我的隱形小提琴終於得以具體落實在他肩上。拜師學藝，每周團練、偶爾演出……；「莊二世」按部就班地幫他老爸圓夢，更好笑的是，他才初通音律，個頭也沒比小提琴大多少，我已不惜重資，託朋友在歐洲買琴伺候。

    　不過，所謂圓夢，也只是個夢，終有夢醒時分；兒子畢竟是獨立個體，並非為圓他人之夢而生。上高中後，他沒加入樂團，卻進了跳街舞的「熱舞社」，從此就沒再碰過小提琴。

    　不再「古典」也就罷了，兒子竟然叛逆地說：「高一、高二，我會以社團為重心，可能會犧牲功課。」

    　我心頭一震，先習慣性地摟著他說：「爸爸以你為傲。」整理一下思緒後，知道已難阻止，只好接著說：「高中三年，是人生黃金時期，只用來讀書、考大學，確實太浪費。我支持你跳街舞，不過，你要保證高三心收得回來。」

    　進熱舞社後，兒子簡直得了舞瘋，練舞回家，累得倒頭便睡，上學遲到已成常態；可是要到中正紀念堂占位置練舞時，偏偏又可清晨五點自己起床。

    　當然，毫無意外地，兒子的課業成績永遠吊車尾，而我也只能自我安慰地摟著他說：「爸爸以你為傲，沒啥讀書，英文還能考這麼好。」如果功課已經一無是處，只好說：「爸爸以你為傲，跳舞後，身體壯多了。」

    　不過，老實說，我心虛得很。尊重小孩、培養獨立人格，走偏了就是溺愛、縱容。我唯一有把握的是，大人絕沒能力「管教」高中時期的叛逆小孩；愛與信任，其實已是僅剩的選擇。

    　「熱舞社」成果發表會那天，一堆大孩子在台上噙著淚說：「熱舞社這兩年，將是我人生最美好的記憶，爸、媽，謝謝你們的放任；接下來，我會認真讀書，回報你們對我的信任……」。

    　我用眼角瞥下周遭，許多家長也激動得眼泛淚光。

    　那天之後，每次我摟著兒子說「爸爸以你為傲」時，已不再心虛，而是為他熬夜Ｋ書而心疼。